编者按  柯文辉曾任当代国画大师刘海粟秘书10年，其间与林散之、李可染、钱君陶等建立了深厚的友谊。

柯老几十年“尊老爱幼”，他为“遗老”吴藕汀、尤无曲、刘知白的艺术推广奔走呼吁，曾用了十几个日夜口录100多篇美文解读刘知白先生的水墨小品。

 人物名片  柯文辉（1935 - ?），生于安徽省安庆市，当代著名书画评论家、鉴赏家、美术理论家。

吴祖光先生说：“柯文辉是个美男子。”

柯老听了也很得意。我想他的美一定与他的胡子有关，古代所谓“美髯公”。

我认识柯老的时候他的胡子是黑的，五十开外，便被“柯老、柯老”地叫着。后来胡子变成花白色。渐渐地便全白了，银髯飘拂，大有仙风道骨超凡出世之颜。

许宏泉速写柯老

某年在杭州西子湖畔，柯老被我拉来出席“关良画展”系列活动。某美女记者深情地对柯老说：“您的胡子真漂亮！”柯老一笑：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商标，可以出卖自己的愚蠢！

柯老的乡音很醇厚，中低音有金属般质感像王少舫的黄梅念白，而气口却似周信芳，敞亮而浑涩，如空谷回响，声情并茂。

柯老是剧作家，也是“理论家”。他的理论不止在戏剧，还涉及书法、绘画多个领域。他写过很多舞台剧，记得有个短剧很有意思，完全是“后现代”先锋的腔调：

空荡荡的舞台，有人开始搬上东西，一个桌子、一把椅子、一台缝纫机……渐渐地，台上被各种杂物堆满，闭幕。

柯老几十年“尊老爱幼”，他为“遗老”吴藕汀、尤无曲、刘知白的艺术推广奔走呼吁，曾用了十几个日夜口录100多篇美文解读刘知白先生的水墨小品。

我说：“柯老，您说的比写的好！”柯老一笑：也许吧，写的文字过于用心，说出的可能更自然。自然，亦是从心底流出。

他感叹吴藕汀老人“也许早生了200年，也许晚生了200年”。他是一个性情开朗的人，却难以掩饰内心的忧郁。

柯文辉书法

      我的一位朋友费尽心机要加入“美协”，被我好一顿挖苦。柯老却平和地说：一个年轻人加入个协会，可以多赚点钱给四个小孩买买奶粉给老人买买营养品未尝不是好事。

      我的一位朋友见到柯老，说“柯老有道”。道是什么？他说是魏晋风度。说起魏晋风度我想起一个故事：也是某日，柯老和尤灿忽夜访寒舍，我刚要沏茶，柯老说：好了，只是想来看看你，大家都好，这就走了，竟然有些“雪夜访戴”兮吧！

刘墨兄近年也和柯老走动比较多，时常听他讲述柯老轶闻，他说柯老是智者，没有丝毫读书人的迂腐。

      某日，柯老正挥毫写字，刘墨要给他拍照，一旁的朋友说：“等会，把后面的电饭锅搬掉，正对着柯老的头”。柯老笑道：“不用，都是吃饭的家伙”。又是一段“新世说”哇！

柯文辉书法

      去年山西作家周宗奇来京，在晋菜馆小聚。同座的有柯老、章治和、李建军、李文子和我，按时下的不知什么规矩“领杯”。

      柯老最年长，故推其作“开场白”。柯老站起身来，双手扶着桌沿，煞有其事地念道：我是一个被淘汰的人，我享受被淘汰。在这个充满物欲的世界，我们已无能为力去改什么？……柯老说得很动情，周宗奇说：柯老这话题太沉重了，干杯吧！章阿姨笑道：“您出口即是格言啊！”

       这话不假，柯老出口成章，虽不锦绣，亦不“鸡汤”，却能时出惊人之语，这可能就是他们说的“道”吧！

譬如，某人说起某大师浪得虚名，愤愤不平。柯老说道：“创造荣誉的人不会享受荣誉，享受荣誉的人不需要创造荣誉。”精辟啊！

        柯老是见过大人物的，他也常常会讲起他和他们交往的故事，令我等后生艳羡不已！

他说：某日见唐云挥毫，忽住笔道：“今天老唐好得一塌糊涂”!自信如此。

唐云先生

陈巨来

       他讲陈巨来，“有一年他在画院做展览，让我叫两个记者来。我请了某报记者，见到陈先生，介绍道：这是某某报的记者。又对记者说：这是陈巨来先生。陈忽正色道：‘谁不知道我陈巨来，侬就弗要介绍了（上海话）。’陈不是写过‘十大狂人’吗？我看他就是十一大狂人。”

柯老写过一本书叫《陪画散步》我读过，平心而论，那多是面子上的文章，最精彩的还是他张口就来的即兴批评，春秋笔法，入木三分。

      如他评良公，是“在石头缝里长出大树”。他说王雪涛，“早年学王梦的学华新罗很有灵气，晚年画牡丹，渐入俗套。理论家都鼓掌，说画得好！工农兵都喜爱。终于使一个天才变成凡人。”这样的批评，是那些马屁理论不可企及的。

       今年夏天，山西《名作欣赏》总编赵学文先生在太原为柯老做了一个系列活动。一是柯老的书展，这是他80岁后，也是平生第一次将书法登台亮相。柯老说：“我很不安”，所以大多数作品落款都写着“文辉习字”“文辉愧未学书”。

柯文辉书法

       下一个节目气势磅礴，电视台和话剧团精心地将柯老的散文诗歌和剧作选编串联，几十位专业演员、主播，配乐朗诵或表演剧本的片断。

         待柯老登台，他一手拿着话筒，一手贴在衣襟下，微微地颤抖，话语哽咽。接下来是颁发“名作特别奖”，将活动推向高潮，周宗奇先生称之为“千古奇观”，并在当天的微信上曝出内幕：

且说上世纪80年代末，58岁的林鹏先生开写70万字的长篇历史小说《咸阳宫》，成书一年中熬了数不清个通宵，呕心沥血之苦可想而知。但接下来的出版问题更是苦人。近5年反复折腾，无数曲折辛酸，未能成功。

此时，素昧平生的柯文辉出现了，他先见书稿后见作者，大包大揽要成全能写出这样高级小说的作者，自己赔上时间贴上花销，终于玉成好事，由此北京出版社推出了《咸阳宫》。要知其中动人情节，可待我随后写出。

20多年过去了，林鹏先生记着柯老先生的好，无一日能忘怀，一日强于一日要报答。也是机缘碰巧，就遇到了赵学文要搞活动，林先生借船出海，拍出10万奖金巧立名目，要了却心头这笔良心债。你说说，这89岁老人，要给82岁老人发奖金，从前哪里发生过？不是天下奇观是什么？

周先生撰写了“颁奖词”并上台宣读：

        “今天，我们把‘名作特别金奖’这个极富民间传奇色彩的大奖，颁发给八秋老人柯文辉先生，他那一部威仪赫赫的雪白胡须，是他传奇人生的外化传奇。故斯人斯奖，唯此没有再合适的了。”

89岁的林鹏先生给82岁的柯老颁奖

        台上，当89岁的林鹏先生将奖状和奖金递到柯老的手中，柯老再一次热泪盈眶，台下的读者和观众莫不为之动容。10万块奖金不算多也不算少，却包涵着老人沉甸甸的情义。

柯老是一个有故事的人。

文 | 许宏泉
 艺术家、鉴定家
 批评家、作家